【耀水仙】旧时歌26
当感受到那人温热的鼻息拂过自己的脸颊时，他终于睁开了双眼。
那人就卧在自己身侧咫尺之遥，此时正曲肱支起半侧身体，一双含情美目缀满盈盈笑意。
他登时就耳红面热起来。
“大清早的，干嘛这样盯着我看”
“大亮好颜色，孤多看几眼颇有清心明目之效”那人眼中笑意愈浓，也不顾他羞赧之色就凑过来在唇上轻啄一口。
“何况，现在哪还是什么大清早的呢？”
“什么？”王耀忙伸手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时刻瞬间瞳孔地震。
“竟然一觉睡到了十一点……怎么不早点叫醒我？”
他慌忙起身想从这温柔乡中挣脱，然而刚支起身体就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嘶——”
好在那双温暖的手很快抚上了他酸涩的腰肢。
“很疼吗？”
“……有点”脑海中忍不住浮现出昨晚自己与那人翻云覆雨的场景，王耀的脸更红了。他垂下眼睫，不敢看那人热切的双眼。
“还是躺下再歇歇罢”那人小心翼翼地扶他躺下，又伸手替他掖好了被子“孤问过你的助理，反正今日行程安排在下午对吧”
看来这温柔乡一时是逃不脱了……他自暴自弃地这么想着，却压抑不住自己嘴角逸出的笑意。那人也微笑着在他额上印下一吻
“大亮昨夜辛苦了”
“我倒觉得昨晚辛苦的是你”
“是吗？那孤是不是可以讨点奖赏？”那人对他的调侃丝毫不介意，反而嬉笑着靠近了
“昨夜大亮对孤诉说的爱语，真想再听一次”
耳畔传来故作喑哑的低语，如嘶嘶火舌舔舐着他的心脏，一股热血上涌，王耀几乎头晕目眩
啊啊啊这个人到底知不知羞啊！！
他自知说不过那人，索性一把将被子拉到头顶装死
“好啦，不逗你了。大亮莫恼”那人笑着从床上起身
“时候也不早了，大亮饿不饿？孤去找你助理拿点吃食过来”
“嗯，记得戴口罩……别被人认出来……”王耀依旧闭着眼胡乱应付
门被咔哒一声关上，他在一片柔软的心境里不经意又陷入了梦乡。
“啊，又睡着了吗？”
他把手上的餐盒放下，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
床上睡着的人毫无防备，平日挽起的发丝尽数散开如柔软的乌黑色绸缎。他忍不住悄悄捻起一绺秀发轻吻。
心意相通是如此令人沉醉，他竟不知自己会为一人变得这般温柔缱绻。
大亮这样贪睡……想必昨夜累坏了吧……
看到他略显苍白的唇，他心里又蓦地涌起一阵疼惜。
明明是和自己相似的容颜，他的脸上却总带着隐忍神色。他平日里工作有多繁重直到自己也插手经历才有了实感，偏偏又是个凡事爱较真的性子，肩上的担子自然更加沉重。
他忍不住伸手触碰那白皙肌肤，柔软的触感又让他回想起昨夜种种。
昨夜万般风情，只有一处煞了风景，他颇为介怀。
那人本该光洁如玉的美背之上却蜿蜒匍匐着一条扭曲狰狞的伤疤。
“大亮你……”
“别，别停下……继续……”
他本想当即问个究竟，但在王耀带着旖旎喘息的催促下理智很快又被情欲冲散。他不能自已，王耀亦然。
你总是一遍又一遍地提醒孤这个世界有多么残酷无道，是因为你已经领受过这样惨痛的教训了吗？
这钢铁铸就的灰色丛林着实压抑人心。
不如归去。
只是他不再了无牵挂。
如果你愿意，孤愿带你前往那个，属于孤的广阔天地。
对于要把那人带去博物馆一事，王耀一直十分忐忑。金玉之类倒是光华犹在，但如果那人看到博物馆里那些经岁月洗礼过的诸多藏品，他又该如何解释？
他的过去是如此纷繁复杂，以至于有时连他自己都艳羡阿尔弗雷德。那个不可一世的金毛小子是那样年轻而自由。他轻装上阵，不必戴上名为历史与传统的沉重枷锁，虽然欠揍，但也是快活自在地走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
而他呢？他与这片土地根扎得太深，双腿像陷在泥淖里一般难以动弹，每前进一步都费尽全力，还会连带出一堆腐烂发臭的污泥。
而那个人不一样，黄金时代为他戴上华丽的冠冕，灿如星辰，令人仰望。
遥想过去，空自惆怅。他以为自己早已能坦然接受一切，但直到那人出现他才明白——他从未真正对自己的过去和解。
最终他做了决定。
“蒙上双眼？”
“抱歉，我知道这个请求很奇怪，但我实在是有些……难言之隐”
看到王耀露出恳求的眼神，他突然就不再忍心继续追问
“有些事情，我现在真的难以启齿……但是如果你相信我，等我做好准备，我会向你坦白一切”
没想到下一秒王耀就听见那人笃定的声音
“孤当然信你”
“谢谢……”
那注视着自己的目光温暖明亮，毫无犹疑，好像冬日里一抹驱散阴霾的阳光。
他忍不住凑上前，亲吻他的光。
由于王耀身份的特殊性，博物馆工作人员对他的奇怪要求并没有过多过问。
闭馆日的下午，珍贵文物储藏室终于迎来了这位特殊的客人。
在工作人员交待完所有的注意事项后，王耀领着那人进入了储藏室。
储藏室里储藏着数量众多的珍贵文物，他们终于在玛瑙杯面前停下了脚步。明明储藏室里的温度适宜，他却觉得王耀的手有些冰凉。
“大亮，你没事吧？你的手好冰”
王耀自己倒是没什么感觉
“没事，可能是因为这里有点阴冷吧。我们到了”
王耀记得自己就是在摸索那枚狮纹白玉射决时白光乍现，那人就凭空出现在了自己房间。后来他也没少在射决上下功夫，但无论怎么把玩、摩擦、研究，就是毫无反应。即使他让那人重新戴上这枚射决，也依然什么都没有发生。所以他才将视线转向了那个奇异梦境中那人身上出现的另一件令人在意的宝物，也就是那盏镶金兽首玛瑙杯上。如果让自己或是那人再次接触这盏玛瑙杯会怎样？他很想试试看。
因为意识体与普通人类不同，所以博物馆方面同意了王耀触碰文物的请求。
他伸手拿起那盏质地润泽的剔透杯子，细细端详一阵后又在手里轻轻摸了个遍，依然毫无反应。
还是没用吗？他有点沮丧地把玛瑙杯递到了那人手上。
“这就是你的那盏镶金兽首玛瑙杯了，摸摸看吧”
那人接过杯子，却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
“哈哈抱歉”若是那双眼睛没有被眼罩蒙上一定又会弯成好看的新月模样“这该不会就是大亮你苦思冥想之后得到的送孤回去的方法吧”
“……！这叫玄学！玄学！你不是这方面的行家吗……”王耀被问得心虚，声音越来越小，脸也烧起一团绯红来。
还好他蒙着眼睛，不然肯定会调侃自己这副狼狈相……
“好好好，孤听大亮的便是”那人含着笑意把玛瑙杯捧在手心，用另一只手轻柔抚摩了起来。
“似乎……无甚效用呢”
“果然没有这么容易吗……”
一阵尴尬的气氛在空气中蔓延，王耀不得不从别的方向寻找突破口
““说起来，这个杯子有什么特别之处吗？对你有没有什么特殊意义呢？”
“孤有对大亮提起过吧，这镶金兽首玛瑙杯是孤所有的众多杯盏中最为喜爱的一盏，仅此而已”
“这杯子看起来不是中原的制式，是外国使节进献的吗？”
“否，乃是孤委托居住的长安的外国工匠所制”
“为什么要特地委托外国工匠打造这样一盏玛瑙杯呢？”
那盏上的兽首也圆睁着一双眼，好像和王耀一样在等待那人的回答
“倒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只是长安城里外国工匠很多，手艺也属上乘，也就在朋友的推荐下订了这盏玛瑙杯”
“就只是这样？”
“仅此而已”
“好吧，我还以为这盏杯子既然是外国制式，一定对你有什么特殊意义呢……”
“长安城里的外国人多如牛毛，他们带来的外国事物也是不可胜数，这些新奇玩意儿也着实令人着迷”
那人的嘴角微微上扬，似乎陷入了对往日生活的回忆。他如被打开了话匣子一般滔滔不绝起来
“使臣、僧侣、商人，那些来我大唐的外国人无外乎这三类。至于目的嘛，或是心怀野心，或是经商谋利，或是迫不得已，也有些只是出于猎奇”
“突厥人，波斯人，新罗人，高丽人，日本人，粟特人，大食人，吐火罗人……他们音容相貌各异，却都携着各自的珍宝踏上我大唐的土地，使我大唐人文荟萃，奇货云集，这难道不令人称快？”
“有朝臣称颂万国来朝的盛况，但要孤说，使臣不过是这些外国人中最无趣的一类，不过是为了各自所代表的兴盛或衰落的王朝的利益，到这来恳求恩惠罢了”
“比起那些冠冕堂皇的外交辞令，孤更喜欢那些混迹于民间的商人，工匠还有乐人。交流贸易，互通有无，双方都能获利，何乐而不为？孤曾到过南方的广州城，那海湾里泊着婆罗门、波斯、昆仑诸舶，简直是多如牛毛，不知其数，那些香药、珍宝堆满船上，积载如山，以求换得大捆的丝绸和成箱的瓷器……还有扬州，昼则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入夜则真真是月色溶溶，灯火阑珊，还能在节日夜市里听到那些异国腔调大声地讲价钱……”
虽然那人蒙着双眼，但王耀知道那人的神情一定光彩夺目。
那人来这里呆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他这么热情地描述自己的时代。他是不是，也有点“想家”了呢？
回忆起大唐，人们总是会联想起唐人对西域，对各种舶来品的痴迷与喜爱。那些精美绝伦的舶来品，如撒马尔罕的金桃，娇嫩欲滴又耀眼迷人。但是很多人忽略了，那金桃生长需要怎样一片富饶肥沃又开放包容的热土。
那时的大唐，就是这样一片热土。
那是一个怎样的时代啊。
王耀百感交集，久久不能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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