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水仙】旧时歌29
压制多时的怒火差点就要喷薄而出，身旁的人却没有显露出什么过大的情绪波动。他只是闻言略微睁大了眼睛，随即又恢复了寻常神色，仿佛只是终于验证了一个早就存在他心中的猜想。
“字面意思，你听不懂吗？”
孤绝不相信。
慌乱中，他一把抓过王耀的手腕。
“他的脉象明明平实有力，怎么会是个将死之人！我们是来见庚辰的，不是来听你在这胡言乱语！庚辰在哪？我们要见她！”
一扫平日里的潇洒气度，眼看那人竟说得面红耳赤起来，王耀忍不住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
青袍男人面无惧色，反而咧开嘴笑了
“这么想见主人，好啊”
话音刚落，一股无形的巨大威压竟随着那愉悦尾音扑面而来。仿佛有千钧巨石砸在肢体关节之上，他们难以自制，只能扑通一声颤抖着跪倒。膝盖上传来阵阵剧痛，全身的关节都在咔咔作响，他甚至怀疑自己下一秒就会粉身碎骨。
“唔嗯……”一阵闷哼无法控制地从嘴角溢出，王耀像只断了线的提线木偶栽向地面。
“大亮！”
重压感瞬间消失，身体却像灵魂出了窍一般绵软无力，如果不是太在意身边人的状况强撑意志，他也差点瘫倒下去。四肢已经不听使唤，他费力地将王耀扶起。王耀灰败的脸色让他心里一惊。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他颤抖着去探王耀的鼻息。
怀中人已经气若游丝。
他又惊又惧，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刚才还灵动鲜活的人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将死之人，竟是真的？
他的注意力全被王耀牵扯去，丝毫没有察觉青袍男人的靠近。
“放心吧，一时半会儿，他还死不了”
“你……”无力愤怒，也无力诘难，他只是艰难地从喉咙里发出喑哑的质问
“你做了什么？他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那男人蹲下来，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的眼睛，脸上的表情像观察虫豸
“你们不是想见主人吗？所以我刚才就准备带你们去见她啊”
“什么？”
“结果如你所见，他恐怕没这个命去见主人了”
男人青绿色的眼睛闪着寒光，他的冷汗顺着脊背淌下来。他从没感到如此刺骨的冷
“主人不常仪，或朝济夕卷，或泥潜天飞。当她舒展身体，八维也不足以容纳，而当她收缩身形，却可进入无间之间。此时正值龙潜之时，主人就在无间之间”
“无间之间？”
“无间之间，乃是没有间息的重渊之地，绝非凡俗之物可以靠近。虽然不想承认，但你们两确实比起人类，倒更像是我们的同类。所以我懒得纠缠，干脆遂了你们的愿……顺便证实下我的判断”
“你是说……将死之人？”
“正是。怎么样，现在你还不相信吗？”
“……可明明是你把他变成这个样子的！”
“事到如今还嘴硬什么？”男人挑起嘴角，露出玩味的笑“要入无间之间，必受无间之力。他一个将死之人又怎么经得住……不过还有一点……”
话音未落，男人猛地拉近了距离
“我一时半会儿，还真看不出来你是个什么东西”
那妖异的竖曈直似深渊，简直要把他吸进去
“很久以前，我和王耀倒也见过几面。今日他拿着主人的信物到访，没想到还带了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冒牌货”
“有趣……真有趣！真货已经倒在这里不省人事，反而是你这个冒牌货受住了无间之力，这可不是肉体凡胎所能做到的啊？”
“……”
“说说吧，冒牌货，你可不简单”
愚弄、嘲笑、鄙夷，在青袍男人的脸上清楚地写着。真正的答案于他恐怕并不重要，这只是以对方反应为乐的恶作剧。
他低下头，长发遮住脸庞，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只有沉默。
终于无言的沉默给了他力量，他撑着酸软的身体，挣扎站起来把失去意识的王耀抱到了水底一块微微凸起的岩石上。
“孤听说，蛟龙，是最低等的龙”
他声音不大，青袍男人脸上的笑意却瞬间荡然无存
“低贱之辈，不值得孤浪费口舌”
他眼神坚定，金色双眸似有微光
“大亮身体不便，那就由孤来替他完成”
“带孤去见庚辰！”
像是被戳到了痛处，男人俊秀的眉眼拧成了一团又马上舒展开。取而代之的是挑衅的神色
“好……刚才的不过是开胃小菜……”说到此处，他伸出蛇信一样的舌尖“就看你有没有命受住真正的无间之力吧！”
霎时间青袍男人已化作一团泡沫飞散，现于眼前的是一尾青色无角巨龙。蛟龙咆哮着卷起风浪，瞬间飞沙走石令人难以睁开双眼。那原本隐藏于阴影中的利爪伸展开向他袭来，他也并不躲闪。
像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击中，剧痛如预料中的一般袭来，只是更加难以忍受。身体再也无力支撑，他摇晃着倒地，如同被一只巨手狠狠压向地面难以动弹。五脏六腑仿佛都要被挤碎，他拼尽全力忍耐，也只是勉强做到没有叫出声来。有温热的液体自胸腔深处涌出，他忍不住呛咳起来。
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这难道就是孤的结局吗……
无间之力的威压还在继续，就连眼睛都像有无数把锥子扎入般疼痛。他匍匐着，勉强望向王耀的方向。
如果孤还能见到庚辰，为你做最后一件事……
嘴里铁锈味渐浓，几条血线顺着下颚蜿蜒而下，染红了衣襟。意识早已摇摇欲坠，黑暗自四面八方袭来
“果然还是承受不住啊……带着他滚吧……可别都死在这污了洞天福地”
失去意识之前，他只隐约听到了青袍男人的声音。
他是在冰冷刺骨的河水中醒来的。
刺痛和眩晕不断敲打着他的神经，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揉碎又勉强拼好的木偶般软弱无力。费了好大的劲撑起上半身坐起，他才意识到自己被河水冲到了浅滩上。天色尚且晦暗不清，离黎明恐怕还有一阵子。冷风拍打在脸上，他的破碎意识才渐渐清明。
庚辰，蛟龙，无间之力……还有……
他猛地想起不省人事的王耀，慌忙四处张望起来。好在视线所及之处，那个熟悉的身影就躺在河边的芦苇丛里。勉强自己站起身来，又是一阵天旋地转。他堪堪稳住心神，好歹咽下了喉咙里那股腥甜才蹒跚着向王耀走去。
王耀的脸色似乎没有之前那么难看，却依旧昏迷不醒。昔日鲜活明媚的人儿变成如今这般苍白脆弱的模样，他心痛不已，忍不住收紧了怀抱。但想到怀中人的状况，他又连忙放松了力道。慌乱中他又探了探王耀的脉象，只觉紊乱得令人心焦。
如果蛟龙所言不虚……得赶紧送他回去治疗……
他刚想抱着王耀站起，却马上双腿一软跪了下去。他挣扎着想重新站起来，心口却突然一紧，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他这才模模糊糊地意识到，或许比起王耀，他现在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环顾四周，他们正身处杳无人烟的崇山峻岭之中。
不管怎么样，必须带他离开这里。胡乱抹去嘴边的血迹，他小心翼翼地将王耀背起。他想起他们曾经经过这条河，王耀带他来时的路他隐约还有印象。黎明尚未到来，天上几颗星子为他指明了方向。
然而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状况。
无间之力好像让他的五脏六腑都错了位，每走一步他都感到钻心的疼。而来自四肢的刺痛让他好几次差点把王耀摔下去。他觉得自己好像在被两种力量来回拉扯，疼痛刺激着他的感官强迫他忍受这一切，而眩晕和无力却又为他的神智蒙上了一层朦胧的阴影。
走到一处陡坡，他饱受折磨的身体再也无力承受，四肢卸了力，他和王耀就这么一起滚了下去。在倒下的瞬间，他只剩下一个念头。
几乎是本能般的，他选择抱紧王耀，用自己的身体作他的护盾。
陡坡上的锋利石块划破了他的额头，他已经不觉得痛。
他们撞到了一处石壁才停了下来，他忍不住又呕了一口血。稳住自己粗乱的呼吸，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护在怀里的人。好在王耀看上去毫发无伤。
他突然想起自己跟随王耀进入那个溶洞时，心里的那个预感。
一个巨大且危险的秘密就在道路尽头静静地等待着他们。
王耀对蛟龙说他们为真相而来，可如今看来，他们得到所谓真相了吗？
他们只是提前付出了想要洞悉真相的代价。
眩晕感越来越强烈，他觉得身体愈发沉重。
如果孤终究是要命丧于此……能和你死在一处……感觉也不坏……
愈发昏暗的视野里，他隐约注意到一个方块状的物体经过刚才的滚动和碰撞从王耀的口袋里掉了出来。
“这些是什么？”
“手电筒和卫星手机，进入深山老林的必带装备”
回忆起出发前的对话，他艰难地伸手打开了这精巧的现代装置。他强撑着一口气，拨通了通讯录上的第一个号码。
漫长的提示音后，听到那个熟悉女声的瞬间，他终于放任自己坠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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